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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风小了许多,骑在摩托上仰望星空,可以很真切地看到北斗七星。墨蓝墨蓝的夜,雪白雪白的原野,要是没有这突突的摩托车轰鸣声,真是疑入仙境了。
“张书记去哪儿了,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他了!”我问郭乡。
“挂职去了,去安徽的一个县当副县长。”
“那么远?是真的去那里上班?当副县长?”
“嗯。”
“不回来了?”我吃惊地问。
“去两个月,马上就回来了!”郭乡笑着说。
“我还以为真当副县长呢——原来只当两个月?”
“回来就当县里的副县长!”
“真的啊?”
“挂职锻炼就像实习一样,先感觉一下将来工作岗位的职责特点。”
“为什么去那么远的地方挂职呢?”
“去外地取取经,回来建设家乡了哇。学习交流。”
“有道理!那郭乡什么时候去挂职?”
“等提拔的时候!”他哈哈大笑。
“笑什么?”我听着这笑声像开玩笑。
“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出去挂职的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慢慢你就知道了!”郭乡还不告诉我个中的缘由。
“那他们说你要当乡长是真的?”
“我还想当书记呢!”郭乡笑起来,摩托左右摇摆着。
我也笑:“那个张老太太怎么那么利害啊?”
“三十多年前更利害呢!‘文化大革命’时她们家可是这大队里最有权的!当年,人家那狐皮帽——全公社就那么一顶!”
“狐皮?”
“狐狸皮做的,金贵着呢!”
“你们戴什么?”
“好点的人家有一半顶狗皮帽子,我们家没有,就冻着。”
“张书记他们家呢?”
“那十来年,他们家还不如我们家的日子好过呢!”
“比你们家还穷?”
郭乡长大笑起来,声音高高地飘到天上:“张书记的爸爸懂日文,当过日本人的翻译官。”
“大地主出身啊!”我惊呼:“怪不得人家那样有学问!家传啊!”
“这个还真是。”郭乡说:“风水轮流转,泥腿子终究是进化不过读书人!”
“那张老太太到底是因为什么事?”我问。
“文革的时候,老张家专修过张书记他爸。现在,风水转了。”
“哎哟——还真有阶级斗争呢!”我激动地在车上就站了起来:“那她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?大集体时,公社分给她们家几亩树地,后来公社改乡,文件没了,现在大伙都不承认她家有过树地。是这样吗?”
“真真假假吧。三十多年了,物证人证都缺。”
“老太太是学《秋菊打官司》了哇,这是!要讨个说法了?”
“她们一家当年真是太得意了,就没想到张书记会回来当书记。”
“那怎么办?税还收不回来了?”我真的担心。
“张书记的脑子不比谁聪明?放心哇,没事!”郭乡吹起了口哨。
半晌我又说:“我觉得让我下乡干这活是个错误。我什么也做不了,感觉这乡里和村里的事绕弯弯弯弯绕的,绕得弯得我头晕。我知道这里面每一件工作上的事情都有‘问题’,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些问题是些什么‘问题’!我就在外围跟着你们瞎跑,傻子一样。”
郭乡停下了车。
“郭乡不能笑话我,我真的这样想。”
“我得方便一下,你就在这里等我。”我连忙下车站好。他把手套脱下来放到车座上,向远处走去。
怎么这样啊?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吗?我也想方便呢!可是,为什么我就得憋着,憋回乡政府再解决?我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,恼怒不已。
好久才听到他踩雪的声音。终于尿完了!好讨厌的乡政府干部!好讨厌的男人!
他重新穿戴好,说:“一个女娃娃,想得倒多。”然后上车启动:“过两年就不这样想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问。
“因为你要找对象、结婚了哇!”郭乡长又开始右摇右摆起来。
是吗?
“你不冷哇?”他问。
“不。一点儿也不。”真的不。这样的冬夜多美啊!
“我喝了酒还热了!”他笑着说:“天冷,喝点酒能御寒。那会儿想让你也喝上一杯的,又怕我让你喝了,他们也让你喝起来。”
“我爸也挺能喝酒的。”我脱口而出,说完就后悔了。家里人是很反对爸爸喝酒的,他老是喝多、喝醉。
“能喝是好事,喝多就不好了。”郭乡说。
“他是信贷员。在乡下工作,就没有不喝酒的,我发现。”我说。
“乡政府的工作就是喝出来的。人生在世,也就是吃吃喝喝,吃得开的,喝得多,吃不开的,喝不着。”
“真的是这样吗?”我问。
“差不多吧!”